七月的华北平原像一块被烤得焦脆的饼,麦子刚收完,土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,就被农人种上了下一茬作物。李家的大棚里,温度计水银柱早已飙过了四十度,空气黏稠得能糊住人的口鼻。
王秀兰蹲在垄沟里,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杂草间机械地移动。汗水沿着她的额角滑落,在下巴处汇聚,然后“啪嗒”一声砸进土里,瞬间被干渴的土地吞噬。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早已湿透,紧紧贴在背上,勾勒出凸起的脊椎骨。
她已经这样蹲着薅了三个小时的草。从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,到现在日头升到正中,她只起身喝过两口水。胃里空得发慌,昨天晚饭时婆婆只盛给她半碗稀粥,说是女人家吃多了容易发胖,胖了就更生不出儿子。
眩晕感毫无预兆地袭来。王秀兰眼前突然一黑,忙用手撑住地面才没倒下。大棚里密不透风,湿热的水汽裹挟着粪肥和植物发酵的气息,变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物。她晃了晃头,试图驱散脑中的嗡鸣。
“装模作样!”
尖锐的骂声从田埂上砸下来。王秀兰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。她丈夫李大海正站在那儿,叉着腰,像审视犯人一样盯着她。
“才干了多大一会儿就装晕?老子娶你回来是当摆设的?”李大海啐了一口,从田埂上跳下来,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她走来。
王秀兰挣扎着想站起来,但双腿麻木得不听使唤,眼前的黑斑越来越多。她张了张嘴,想解释什么,却发不出声音。
“我让你装!”李大海抬腿就朝她后腰踹去。
那一脚来得又快又狠。王秀兰闭眼准备承受熟悉的疼痛,却听见一声惊叫和重物落地的闷响。她睁开眼,惊讶地发现李大海没有踢中她,反而自己滑倒了,整个人向后仰去,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支撑大棚的铁架上。
“咚”的一声,像是熟透的西瓜摔在地上。李大海连哼都没哼一声,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垄沟里,不动了。
王秀兰愣住了,呆呆地看着丈夫。鲜血正从他后脑勺处渗出来,混着泥水,在垄沟里蜿蜒成一道暗红的细流。
时间仿佛静止了。大棚里只剩下水滴从棚顶落下的滴答声,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。
几秒钟后,王秀兰猛地回过神来。她连滚带爬地来到李大海身边,颤抖着伸出手探他的鼻息——还有气,虽然微弱,但确实还有呼吸。
“大海?大海?”她轻轻拍打丈夫的脸,对方毫无反应。
慌乱中,王秀兰摸到自己口袋里有颗硬硬的东西。是那颗薄荷糖。早上女儿小丫有点咳嗽,她特意从供销社买来想让孩子润喉的,但最终还是没舍得给,想着或许能换支铅笔。糖纸已经被汗浸得软塌塌的,边缘有些破损。
王秀兰笨拙地剥开糖纸,将那颗绿色的薄荷糖塞进李大海毫无血色的嘴唇间。她记得村里老人说过,人晕倒了要喂点糖水。
薄荷的清凉气息混着泥土的腥味钻进鼻腔,王秀兰盯着丈夫脑后那道不断渗血的口子,手足无措。血没有要停的意思,反而越流越多。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了女儿的哭声。
王秀兰心里咯噔一下,猛地抬头。透过塑料薄膜,她看见婆婆正牵着三岁的小丫朝大棚走来,手里拎着个饭桶。婆婆一边走一边扯着小丫的胳膊,孩子踉踉跄跄地跟着,哭得满脸是泪。
“妈!快!快叫人!他摔了!”王秀兰嘶哑着嗓子喊道,连滚带爬地往田埂上跑。她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,干涩得几乎不像自己的。
婆婆闻声加快脚步,来到田埂边朝下一看,手里的搪瓷碗“哐当”一声砸在地上,粥洒了一地,混着草叶变得黏糊糊的。
“啊呀!我的儿啊!”婆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,随即猛地转向王秀兰,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,“好啊你个丧门星!肯定是你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