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文洊言毕,长揖及地,缓缓直起身子,背着手立在台上,挑衅似的看着黄宗羲,黄宗羲也不闪不避,冷笑着和他对视着,两人仿佛是在精神上已经大战起来,视线之中皆是刀枪碰撞之色。
一旁的王夫之微微侧身,朝着身边的顾炎武低声笑道:“谢秋水今年都六十有八了吧?听说去年还大病一场,差点没有挺过去,这把年纪了,红营就算真的走了老路,辅明就算真的听他的称帝立纲常,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了,却依旧是这般的积极…….还真是个真心卫道的。”
“谢秋水就是江西人,当初老夫在江西帮红营联络士林、拉人筹款,还派人去南丰找过他,从他那里也骗了一些银子……”顾炎武笑道:“不过嘛……他回来知道红营是怎么回事,就没有再和我们有过联系,红营在江西起势之后,就跑到江南来‘治学’,你说的没错,他是个卫道之人,在江南可没少和黄南雷冲突。”
“哈!竟然还有私怨夹在里头,这下有意思了!”王夫之微微一笑,看向缓缓起身的黄宗羲:“之前咱们抓阄分工之时,你讲经济、我讲思想,黄南雷讲政治,咱们都觉得黄南雷是好运气,抓了个最轻松的,彼时红营烈火烹油、一路凯歌,国体政体这种事,谁敢轻议?若是在当时,谢秋水便是私怨再深,恐怕也只能压着,让黄南雷一人尽情表演。”
“却没想到山东之役失利,反倒给了他们一个张嘴的机会,谢秋水就拿着之前那舆论汹汹裹挟北伐的事做文章,口口声声要立君主、设纲常、定乱止纷…….我倒真想看看,黄南雷怎么去辩驳这些‘事实铁证’!”
“要对黄南雷有信心……”顾炎武呵呵一笑,没有一丝紧张的感觉,甚至还藏着一些八卦的味道:“黄南雷那最疼爱的女儿、最看中的准女婿,他们两个到现在都没个影子,怕是不会来给黄南雷撑场子了,自家人都不担心,咱们这些外人,也没必要担心!”
就在王夫之和顾炎武两人小声嘀嘀咕咕的时候,黄宗羲已经走到了台中心,朝着谢文洊行了一礼,谢文洊皱着眉,倒也还维持着名士的体面,端正的还了一礼,黄宗羲直起身来,环视在场诸君,方才从容开口:“谢公高论,倒也不是全无道理,有些理据,某亦深表赞同,夫中华疆域万里,生民亿兆,风俗各异,情势繁杂。诚如谢公所言,非行集权之政,不足以统合四方,凝聚亿兆之心力。”
“就好比如今红营正在江北进行的治淮一事,黄河夺淮入海、泛滥江北,于前明就已是百余年的旧患,历代朝廷,为这条黄河耗尽多少人力物力?若是中华不能集权于一处、分而治之,仅是这条黄河,又如何有余力治理?便不知要祸害到什么程度!”
“故而谢公所言,欲国安民乐,则必须集权专制,某深以为然……”黄宗羲目光忽然变得锐利,话锋一转:“然则集权是否必以君主专制为之?专制是否只能行于一人?某却有全然不同之看法!”
“谢公认为,集权则必立君主,唯有英明之主独掌乾坤、以贤良之人辅佐之,方能‘定分止争、国泰民安’,依谢公此论,北方清廷岂不是完美符合?康熙皇帝手掌乾坤、一心独裁,天下之事皆决于皇帝一人,纳兰明珠、索额图、岳乐、图海等人,谁不是忠心有才之人?这大清朝,纯如谢公所言,是英明之主收天下权柄独断专制,而贤良之人辅佐之。”
“相反,我红营不立帝王,上下皆以委员会共议国事,执委七人,无主君臣僚之分,权责皆一体相等,军国大事非决断于一人,而是共同商议、投票决议,红营政策令旨,皆自集体决策而出,在谢公眼中,这种委员会的制度,恐怕就是分权到了极致吧?”
“明面上,清廷集权而红营分权,可实际上呢?清廷如今是个什么情况,谢公难道没有看在眼中吗?康熙皇帝口含天宪、一言九鼎,然则皇命却不下乡里,地方基层或为官绅